第十章 结婚
园子正中的池塘边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,请了一个小剧团在宴席上表演助兴,还有三四线小明星走穴献唱。正式的宴席虽然中午才开,但从清晨开始便有各方的亲邻陆续来贺,三处三进的四合院,几十间屋子,有的是地方待客。
梁宇琛答说:“这儿离厂子近,我刚给厂里打了个电话,让厂里派个人过来帮我开车,刚给我打电话已经快到了。”
“你要是不想住,可以跟我一起走,我先送你回家。”梁宇琛再一次洞察到了她的心思。
“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,不想住就走,你去收拾东西,我在这儿等你。”
“如果你怕我赖上你,该离婚的时候不离,我们可以签一个有年限的合同,三年或者五年,到了年限是想继续还是离婚都由你定。我可以用财产来作抵押,如果我违反了合同上的任何一条,你可以要求我在财产上进行赔偿,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违约了。”
肖依伊有些踟蹰:“我是不太想住,但是这么走了不知道合适不合适……”
情况比较狗血,梁宇琛前女友,也就是左欣妍的弟弟找到梁宇琛,扔给他一个小奶娃,说是他女儿。
刘馨拦说:“你就别走了,亲戚都在呢,新娘新郎都走了不合适。”
“我哥叫你有事儿吗?”
肖依伊跟着梁宇琛走出自家院门时,撞见了刘馨。
肖国则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,世代贫农。肖国成有一兄一弟,还有两个早早嫁人的妹妹,他和哥哥念书不多,自己当过两年兵,后来靠放贷搞建筑发了家,弟弟是他们那辈唯一一个大专生,走了仕途。兄弟三个发迹后买了周边几家的宅基地,盖了三处三进四合院,兄弟三家各自一处。
两个人的婚姻还没正式开始,她已经开始不自觉地依赖他了。
“那你也别走了,都是为了你的事儿来的,你要走了你爸醒了该不高兴了。”
以上这些,都是肖依伊听她爸说的。
“是我要她跟我回去的。”肖依伊为难之际,梁宇琛插话道,“村里晚上凉,我怕她感冒。”
刘馨笑说:“不至于的,这还没入秋呢,哪儿能凉着了。”
梁宇琛这次回国是因为父亲生病,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,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和女朋友闹掰了,分的手。梁父希望梁宇琛赶紧结婚稳定下来,最好早点儿要孩子,他还能看看隔辈人,所以和她爸一拍即合下给两人安排了相亲,没想到梁宇琛突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女。梁父初时觉得儿子是被人骗了,还特意去做了 DNA 鉴定,结果证实梁宇琛就是小女娃的亲爹,梁父被气得病情加重,入了院。祸不单行,梁家生意上好像也遇到了些麻烦。
梁宇琛答说:“不了,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了。”
肖依伊问出这话的时候,意识到自己希望梁宇琛不要走,今晚能在这儿住下来。虽然乡邻远亲都走了,但是不少近亲都住下了,晚上少不得还有什么活动,她是主家新娘,独自躲在屋里不见人也不合适。她不想一个人应酬那些亲戚,私心地希望梁宇琛能留下来陪她。
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深夜,园里除了还有一桌半的客人依旧在推杯换盏地高谈阔论,其他的乡邻和亲朋要么酒足饭饱地回了家,要么三五一群待在哪个房间里打牌或聊天。
“嗯。”肖依伊答说,“想跟我爸说一声的,不过他睡了,等他醒了您跟他说一声吧,我坐宇琛的车回家了。”
那天梁宇琛没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,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。她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,说明他已经开始考虑她的提议了,肯定是她的建议中有打动他的地方。
刘馨笑了笑,转向对肖依伊:“行吧行吧,你这如今是有老公惦记心疼的人了,回去吧,到家给我发个信息。”
刘馨又转望向拿着包的肖依伊:“你也回去吗?”
敬了一天酒的肖依伊终于闲了下来,一个人坐在自家无人的后院回廊里靠着廊柱发呆,出神之际,有脚步声从耳房的廊子走进来,她想要转身进屋已经来不及了,便忙摆出迎客的笑脸。
她最终还是没能说一句谢谢,其实她也不仅欠他这一个谢谢,似乎从他二人相识开始,他就一直是拯救者的角色,把她从各种麻烦里解救出来。他为她解决在异国他乡遇到的各种问题;把她从细雨的大街上捡了回家;给了她一场可以逃避现实的协议婚姻。
“如果你想做真夫妻我也可以,希望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什么的都没问题。我也不会以此来妄想拴住你,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喜欢的人,我可以马上离婚,绝不拖泥带水给你找麻烦。说简单些,就是这段婚姻中你完全是自由的,不用有金钱上的付出,不受任何情感和道德的约束,但是我还是会做好妻子的角色,绝不会红杏出墙,口说无凭,我们都可以签合同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肖依伊真诚地说,“如果我们结婚,不论以哪种形式,我都会对尽我所能对她好,不以当她妈妈为目的,也不勉强她把我当成她妈妈……”
她爸应该也是这种心理,因为他并没有给什么肯定的回答,诸如“得亏还没谈上”,只是叹了口气。即便梁宇琛突然多了一个私生女,她爸和刘馨还是希望能促成这桩婚事,只不过不能说得太明显,显得自己不疼闺女,推她去做后妈似的。
从肖家院门到能停车的村子主干道,有百十米的距离。肖依伊和梁宇琛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很想感谢一下他刚刚的解围,却又羞于出口,仅仅是回家这种小事,还要梁宇琛帮她说话解决,她懦弱得有些可笑。
“我没有野心,我不会去算计你的东西,如果结婚的话,我们可以提前去做公证。婚前财产和婚后收入都归各自支配,除了我嫁妆那些房产得来的租金,我不要你一分钱。今后离婚,我也只拿走我自己原有的,不管是签合同还是走公证都可以。”
肖国成的大哥肖国栋平时都和家人住在自己的那处四合院。肖国成因儿子在市区念高中,不方便住市郊,想着等儿子上了大学再搬回来住。老三肖国民因是公务员,不方便太张扬,对外宣称老家的宅子全是两个哥哥的房子,和自己没关系,平日里也不在这儿住,只周末或假期偶尔过来住个两三日。
“至于我们的婚姻生活,如果你希望我只是配合你当一对假夫妻,那我们就各住各的,我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,不论你是和欣妍姐在一起,还是和别人谈恋爱,我都不会干涉。但是我可以保证在婚姻存续期间绝对不找别人谈恋爱,不会影响你的声誉,我想你们男的都挺在意这个的吧?这点我完全可以做到!你也不用觉得对我不公平而有负担,反正即便不和你结婚,我也不打算谈恋爱。”
刘馨说:“要说宇琛这条件真的是没得挑,就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闺女,还这么年轻,跟他年龄相仿的,门当户对的女孩儿谁能愿意呢……”
“哦,那路上小心些。”
肖国成和梁建业都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。梁建业夫妇是外地小县城里走出来的,在梁宇琛两三岁的时候才在本地落的脚。梁建业当年在本市开餐馆,很多员工都是从老家带出来的自己人,后来事业有成,算是以一己之力带富了不少乡亲父老,是以在当地颇有些威望,此次回去给儿子办婚宴,其实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。
梁宇琛走过来说:“没什么,儿女结婚是大事,老人都这样,好热闹,我家不也这样吗。”
他需要她时,义不容辞地站在他身边;他不需要她时,安分守己地不给他添麻烦;如果哪天他需要她离开,第一时间收拾行李,还他自由。
梁宇琛说:“你不怕我坑你吗?”
“没什么事儿,送几个朋友。”梁宇琛说,“我刚在大爷那院坐了会儿,陪你爸和大爷、三叔他们聊了会儿,你爸喝得有点儿多,直接在大爷那院睡了。”
梁宇琛的话给了肖依伊底气,应了一声:“那你等我两分钟,马上。”转身回屋收拾东西。
对于如何说服梁宇琛,肖依伊之前已经打好了腹稿,甚至想好怎么把这个婚姻当做一次互惠互利的交易,如何层层递进地谈条件。但真的面对着梁宇琛时,她却自乱阵脚,不单话说得有些慌乱,还一下子奉上自己的底牌,没给自己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梁宇琛几天后打电话约她出来,对她说同意她的提议,但是细节上有许多需要双方提前沟通明确的。她当时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不住地点头说:“没问题,我都可以。”
“回去了?”刘馨迎上来问梁宇琛,“这么晚了,住下吧。”
肖依伊说:“都这么晚了,亲戚们也都该睡了吧。”
三处宅院旁边又建有一私家花园,与三家相通,园子里有池水、假山、廊亭、花圃和菜园,还有漂亮的鸟雀圈养其中,自然少不了猛犬护院。园子刚盖好的时候,里面甚至还养了两只孔雀,因不太会侍弄,羽毛稀稀拉拉地不太好看,后来让人拉走了。
肖依伊向梁宇琛的第二次求婚在两个多月以后,之所以碰壁后还会去争取第二次,是因为梁宇琛那边出了些情况。
她爸的意思说得很明白,闺女将来不会分家产,以后不管谁嫁给梁宇琛,只要生了儿子就行了。
肖依伊和梁宇琛被长辈们带着,一整天都穿梭在花园和各个房间,被引荐给所有来参加婚宴乡邻和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。肖依伊很想跟梁宇琛说一句不好意思,但周围全是人,根本容不得两人私下说话。
肖依伊和梁宇琛的婚姻肖梁两家都乐见其成,婚礼极尽铺张之能事,仅婚宴就办了五场。除了正式婚宴和前一晚的娘家宴,还有一场比较私密的小范围宴请,请的都是不方便出席婚宴的政府官员,另外两场分别是在双方老家办的流水席。
她觉得她应该再多说些什么,但又觉得多说多错。她该怎样说服他相信自己这么一个为了从亲人身边逃开,不惜出卖自己婚姻的人会对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儿付出真情呢。
见来人是一个多小时前被她堂哥叫走的梁宇琛,肖依伊才卸了脸上的伪装,站起来向他露了个歉意的笑容:“不好意思,这一天辛苦你了,没想到我爸他们会弄这么大。”
换做三十多岁的肖依伊,肯定不会在人家烦事缠身,焦头烂额的时候去打扰,但那时候的肖依伊心里只有自己,急切地想抓住这个机会。
鞭炮礼花、杯碟相撞,醉酒笑闹,加上舞台上的劣质的音响和麦克风,所有的声音像被粗暴地撕碎后揉成一团,把霍亮宽敞的庭院填得拥挤不堪。
梁宇琛坚持:“还是小心些,还有十多天就是婚礼了,到时候真病了就不好了。”
“哦……你要回去了吗?怎么回去啊?你也喝了不少吧?”
她和梁宇琛签了一份婚前协议,全部是双方财产相关。另外还有一个口头协议,内容就比较隐私了,涉及两人婚后夫妻生活。梁宇琛的意见,两人既然没有感情基础,他就不会对她提出夫妻生活的要求,但是既然是准备走法律程序的正式婚姻,并且希望骗过双方父母,那也不可能完全各过各的,两人还是一起生活,在一些必要的事情上,需要对方以配偶身份出席或提供配合、帮助的,双方都要尽力。婚姻五年为限,五年内双方都不得提出离婚,如果五年后任何一方觉得婚姻有继续的必要,可协商延续。
肖国成三兄弟只管携妻迎客,宴席其他事宜全由晚辈们张罗。肖依伊的堂兄弟姐妹,姐夫嫂子们全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儿,招待亲朋的,负责鞭炮礼花的,主管酒宴的,协调表演的,还有专门带着保姆照看自家幼儿和亲朋带来的孩子的。
她说这些话的时候,一直认真地观察着梁宇琛的反应,希望抓住他神情中的任何一点变化,可梁宇琛从始至终面色无波,只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:“我有一个女儿。”
但他却是她现在唯一,也是最好的选择。
其实不论是落在纸面上的协议,还是口头约定,还有许多不是很严谨,未明确的地方,但是两人均选择性忽略。她觉得这是两人出于对对方人品的信任,对于即将迈入婚姻的二人来说,多一分信任是好事。
“我的目的特别简单,我就是想离开家单过。”她对梁宇琛说,“我爸说如果我结婚了,会给我几处房产做嫁妆,如果结婚对象是你,那肯定给的就会更多一些。我没有你和欣妍姐那么优秀,我没什么能力,也没什么大志向,就想守着点儿房租踏踏实实过我的小日子。”
她这话以疑问的语气收尾,却不是问她爸或是问她,好像她只是站在一个“母亲”的角度觉得“女儿”条件也不差,不应该二十出头就去给人家当后妈,但实际上又觉得机会难得,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。
肖依伊和梁宇琛婚宴的流水席就摆在这园子里。
她爸说这些的时候,刘馨也在旁边,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可惜了,本来挺好的事儿……不过啊,来得也是时候,这要是依伊跟他谈上了,再跑出一个私生女来,让人怎么办……”
她爸说:“咳,也不好说,这不就是个闺女吗,总比是儿子强。”
她第二次约梁宇琛出来,没有拐弯抹角地暗示,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。
她爸从来不避讳在她面前表露重男轻女的思想,也正因如此,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,作为一个“可有可无的闺女”,她迫切地想从这个家逃离。
他帮过她太多次,她却从没为他做过什么,她唯一能做的应该就是在他们这场协议婚姻里,做一个合格的合伙人,扮演好妻子的角色。
或许是梁宇琛审视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似能洞察人心,又或者她只是过于急切了。就像她爸和刘馨说的,即便梁宇琛多了一个私生女,但以他的条件,她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,甚至未必是最好的选择。
她说:“我相信你不会,你是好人。”
她说服不了任何人,她甚至说服不了自己。尽管她说的是真心话,但她其实并没有把握自己能做好,她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,她觉得别人不爱她,她也不太会爱别人。